在书信中,人们可以畅所欲言。- – 恩斯特 ·云格尔
章节二之罗莎奶奶的信寄出后的后续发展:
在罗莎的闺蜜:路易莎的老旧屋子里,一名叫做阿尔玛的女人正躲起来,她看到一头红发的女邮差从乡间小道进来敲了敲门,阿尔玛没有发出声。见无人回应,红发女邮差便将信件从门缝塞了进来。等待了一会儿,她拿起了这封紫红色的信封包裹的信件。是水电公司的么,不像啊。毕竟这般精美的信更像是私人信件!而当她用食指摩挲着收件人的姓名时,她楞住了。赫然的写着:路易莎 · 梅亚斯,这栋大房子的旧主人。而路易莎 · 梅亚斯是她: 阿尔玛 · 梅亚斯的祖母。 可是又有谁会这么精心的给一个十五年前就已去世的人写信呢? 阿尔玛犹豫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封信。打开,收起来,还是销毁?她没有答案。她的思绪回想起了小时候祖母路易莎带着她在这处老宅子里四处玩耍的场景,以及门口的小花园。这里承载了她童年的记忆。话说起来, 阿尔玛 现在之所以会在自己祖母的老房子里也是因缘所致。因为不久前阿尔玛刚刚过了自己的二十三岁生日,而在自己的那场生日会上,她阿尔玛差一点点就要投降了,向自己的父母,向这个世界,向自己的梦想投降了,放弃自己成为诗人的努力,去做些符合别人期待的事情,比如参加《 欧盟公报》编辑资格考试,谋得一份稳定的差事。可是一切随着一封公证信的到来改变,原来自己的祖母临终前曾经做过遗产公证,在一名律师的公证下她被赋予了自己祖母的所有遗产及一处位于波韦尼尔的不动产。 除了一大堆法律文件,还有封小信件,里面这样写着:
“亲爱的阿尔玛,如果你正在读这些文字,那就说明我已经无法参加你的二十三岁生日会了。你不知道我多想聆听你的梦想,分享你的计划!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不可能了。等我不在了,一位公证人将会把我的礼物——我家的祖宅——交给你。我本想亲自把这些钥匙交给你,并陪你进行这次旅行,把每一个角落指给你看,给你讲述我遗忘在那里的每一个回忆,看看时光在它们身上留下了怎样的印记。我本想和你一起再次回到那里,让我的过去归于平静。你替我做这件事吧。你一个人做。你必须自己做出决定。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它都将是正确的。爱你。”
而正是这样的一件来自祖母的赠予,让阿尔玛打算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她选择了独自一人逃离城市,坐上了火车来到了祖母位于波韦尼尔的老宅。而这刚刚落脚睡了一觉之后便收到了这样一封紫红色的信。她想,也许一切都是天意吧。虽然自己与这封信无关,但是自己,这封信都是因为祖母:路易莎串联在了一起。强烈的好奇心下她打开了。她一目十行的匆匆读完了信,也留下了许许多多的问题:信是谁写的,隐藏在签名“罗莎”背后的人是谁?她可从未听说过什么罗梅罗圣母教堂和上面的斜眼天使,更没有听说过阿韦儿。(这里斜眼天使的典故补充下:罗梅罗圣母教堂是一栋近似方形的石头建筑,房顶的木头已经开始朽烂了。门环的形状是一个斜眼天使的脑袋,传说这是一位铁匠实施报复的结果。这位铁匠二婚娶了一个农村寡妇。寡妇带着一个小男孩,小男孩像个魔鬼,让铁匠的日子没法过。一天,在铁铺里,气急败坏的铁匠以长着一对斜眼的继子的脸为原型,打造了门环的形状。他郑重其事地盯着门环说:“以后你该挨的打都逃不过,不过打你的不是我,因为我怕你母亲生气。”)
阿尔玛感觉自己像是打开了一本年代久远的黑白相册。她很难想象自己祖母小女孩时跑向学校的模样,祖母也曾是个腼腆,温柔的姑娘么?因为在自己记忆中,祖母从未哭过,更没听过抱怨些什么。父亲曾这样向自己形容过祖母:山一般的坚强。所以阿尔玛很难将自己印象中的祖母与书信中所说的那个难以琢磨,脆弱,少女心满满的人物对上。阿尔玛迅速合上了信件,她有两种不参与书信接龙的理由:一是,这个罗莎辜负了自己祖母的友谊,二是自己是逃避临时来到此处,不应该卷入进去。可是书信中提到“首府那边说我们不喜欢寄信也不喜欢收信。他们怎么敢这么说!” 是呀,他们怎么敢这样说!阿尔玛是喜欢写信的,她也喜欢读信。她曾经修过一门:书信文学的选修课。课上老师说过: “生与死,恋爱与分手,买与卖……诸位,书信是生活的片段!你们要尊重它们。” 更重要的是信中也曾提到“救救”萨拉的具体请求。就是刚刚见到的红发女邮差吧,被这一想法所吸引,她再次感到自己成了那个奇怪故事的一部分,尽管她并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卷入的。对她来说,那个女邮差已经不只是一位普通的好人了。终于下定了决心,甚至都想好了要写给谁。 阿尔玛简单收拾了下便出了门去买些书信用品。
沿着小路一路出行, 阿尔玛遇到了那个挂着斜眼天使的罗梅罗圣母教堂。 阿尔玛在门上摸了摸,想象着曾经两个小女孩奔跑的场景,接着回过神来,她用力的摸着门把手想去开门。原以为手会感受到金属的冰凉,但是她却碰到了一个温热的东西。她猛地睁开眼,目光碰到了另一道同样受惊的目光。一道绿色的光顿时俘获了她。一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金发男孩,眼睛瞪得像盘子一样大。她刚刚碰到的是他的额头。她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来,那个男孩就像被魔鬼追着似的跑开了,然后钻进了教堂后的树林。在他匆忙逃走的时候,阿尔玛看到有个东西从他的背包里掉了出来。是一本书《阳光之下:布鲁斯·查特文书信集》。她对着男孩大喊着,想要提醒他,但是几秒钟的工夫,那个男孩已经消失在了树林里。穿过了教堂 阿尔玛也顺利在集市买到了一切,书写了这封信:
尊敬的玛拉·波斯基:
您相信巧合吗?我不相信。
因此,因为我不相信,所以我正在这里给您写信。
我一直想给您写信。我曾想象过很多次,想象我把我的痛苦告诉您,请求您给我宝贵的忠告,或者对您取得的成就表示祝贺。有一次我甚至梦见自己把一次考试的题目传给您,好让您把答案透露给我!我知道,我这样做很没脸……
但是直到今天,我小小的宇宙才把这些碎片拼合起来,把那个渴望变成了现实。正如莎士比亚所言,“出牌的是我们,而洗牌的是命运”。几小时前,我通过邮局收到了一张A,于是我决定向您投下这个赌注。
写信的这位玩家是谁呢?是阿尔玛·梅亚斯。按照我身份证上的信息,我是一个刚刚二十三岁零四十八小时的女孩。按照简历,我曾在一家服装店当收银员,也是语言文学学士。按照我父母的说法,我是一个无缘无故离家出走的忘恩负义的女孩。按照我的内心来说,我是一个诗歌梦想家,不过跟您说这种话挺难为情的。
因为您,玛拉·波斯基,是我最喜欢的诗人。是最伟大的诗人。
我从懂事起就喜爱诗歌。
我偷偷地、如饥似渴地阅读我在家里能够找到的所有的书。我承认家里的书并不太多。或者更确切地说,值得一读的书并不太多。不过,饥不择食嘛。我的父亲是律师,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是。他思考、讲话和行事都是律师风格。他的书都是法律书、社会学方面的著作,作为小嗜好,他的书架上也有一两本黑色小说,不过也总是和判决、审理有关。他很喜欢引用圣多马 [2] 的话,“我只相信我看到的”。
跟他谈灵感、缪斯、激情或者绝望毫无意义,比跟一面墙谈还要糟糕!因为面对一面墙,如果你对它用力大喊,你还能期望最终让它出现裂缝。这在我父亲那里是不可能的,因为他那颗被权利和义务轰炸过的心寸草不生。
每次我跟他说我想成为诗人时,他都回答说:“有什么用呢?”玛拉·波斯基,有一次我试图用兰波的那句话来回答他:“为了改变生活。”他的回答让我无言以对:“事物只在我们不抱任何幻想地去改变它们时才会改变。”对他来说,讨论已经结束了:我可以读我喜欢的诗,但是我必须寻找一种实用的谋生手段。“做点有用的事情。”如果是一份稳定的高薪工作,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容忍我学习语言文学是因为我的母亲说服了他,她说等我毕业后,就可以参加教师资格考试了。那将是份稳定的工作。
玛拉·波斯基,您丝毫不要以为我的母亲是为我求情,并且支持我对文学的热爱。每当我想起她时,我的脑海中就会出现阿方西娜·斯托尼 [3] 的几句诗,“有时,母亲流露出/释放自己的念头,但是一种深深的痛苦/涌上她的眼睛,于是她开始默默地哭泣”。我不知道她的秘密是什么,但是我愿意认为她曾有一个秘密。是一次令她痛苦的抛弃,或者是一种她不愿意让我知道的莫大的痛苦。但是也许是舒适、良好的举止……或者更糟,是嫉妒我有这么伟大的梦想。
我知道您觉得我的话太夸张了。但是我敢肯定您能理解我。否则,谁能理解我呢?我一直都是理解您的。或许我不理解您的文字,因为我们之间的年龄差距很大,而且相隔数千公里!但是我确实读懂了令那些文字充满绝望或者快乐的情感。
正如我告诉您的,我一开始只是阅读。起初,这就足够了,但是仅限于起初。很快我就开始在纸上信笔写一些蹩脚的诗句。里面甚至还有拼写错误!我避免不了。我觉得我周围的一切都隐含着诗和韵律,而我把所有这些形象都糅在一起,便产生了一首诗。
鼓足勇气之后,我便拿着我的第一批诗稿出现在了我们系的诗歌社团。我遇到了其他像我一样的梦想家。我们慢慢地互相熏染着。我的胆子大了起来,在赢得了学校的几次比赛后,我认为自己很优秀。我开始偷偷把我的作品寄去参加比赛,寄给出版社和专刊。但是,从大学毕业之后,我从老师和同学那里收到的所有溢美之词都悄然无声了。
没有任何人回复我。
您可能会想:难道你写作是为了出版?为了赚钱?为了出名?不,不,不!
我写诗是因为醒着的时候我梦见词语,睡着的时候我又在狂热地写诗。您知道孔查·门德斯 [4] 的那句诗吗?或许不知道,因为您来自那么遥远的地方……“我希望,但是我不能!像那些生活在世界上被称作人类的人一样:唇上总挂着吻,用来掩盖事实,最终……如此平静地洗净双手。”
我写过诗,现在还在写,但是……我将来还会写吗?
两天前我满二十三岁了。我想这点年纪对于像您这样六十岁的老人来说,不算什么。玛拉·波斯基,我请您尽力回忆一下您在吹二十三支蜡烛的时候是什么感觉。我在您的一篇访谈中看到,您在会写姓名之前就已经写过一首诗了。那位记者对您说这个比喻好极了。您回答他说,这不是比喻,而是事实。我相信您的话。如果说您三岁就已经写诗了,那么您从什么岁数开始知道,写诗是您想要做的事呢?从什么岁数开始知道您能做到呢?您何时知道您这一做就是一辈子呢?
很久以前我就发现自己想要成为诗人。生日那天,我差点就要告诉自己说我做不到了。但是就在那时,一封来自公证处的挂号信给了我一个时间暂停的机会,让我可以更好地思考这个问题。我的祖母,愿她安息,送给我一份非常特殊的礼物:将她的祖宅留给了我,包括一栋房子、一个小菜园和周围的牧场。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偏僻的地方。
我同父母争吵过无数次,他们无论如何都不希望我从事写作。说不清楚为什么,我踏上了火车。我来到这里是为了思考我这辈子要做什么:我可以生活在诗歌之外吗?我不确定。但是我同时也得考虑我要怎么处理这所房子。
这些是我到波韦尼尔时的计划,但是似乎被人推迟了。
一周之前我对我落脚的波韦尼尔只了解三件事。第一,我的祖母出生在这里,但是她年轻时就移居外地了。在她父母去世、兄弟(没有儿女)离开后,房子就没人住了。
第二,这栋房子有一个菜园和一个蓝色的房间。在我不到五岁的时候,夏天我曾在这里待过几天。我是和祖母一起来的。只有我们俩。我对那次旅行几乎没有什么记忆了,但是有些情景却不唤自现,直到我收到那封带有祖母遗嘱的信我才重新想起它们。
我知道的第三件事是,一位在我们国家不被人熟知的伟大人物玛拉·波斯基在此定居了。
在我读大学二年级的时候,一位美国学生来我们学校参加交流项目。我俩恰巧同桌。有一天她黑着眼圈来上课。她向我坦言她一夜未眠,因为她被一些诗迷得几乎无法呼吸。像是递给我一包被严禁的毒品似的,她给了我一本用报纸包着的书。她建议我,如果想感觉到自己活着,就读读这本书吧。那是在他们国家已经声名显赫的一位女作家的第一本诗集,而且是一个非常老的版本:《灵魂的隐秘》,作者是玛拉·波斯基。那是一本三手或者四手书,但是这让我更是喜欢:每一页都有不同的香水、饮料和手指的痕迹。我被迷住了。从那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甚至在别人跟我说话的时候我都会听到您的声音。
几个月前,我的一位老同学给我写了一封电子邮件,告诉我玛拉·波斯基已经离开美国,在我们国家的一个小村庄隐居,您能想象我有多么惊讶吗?而当我看到村庄的名字如此熟悉时我就更惊讶了。您的同胞埃米尔甚至知道您住在哪个小区。她在一家非常有名的文学杂志副刊工作,谁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玛拉·波斯基曾经在这里生活,近在咫尺,却又如此遥远。
若不是今天早上我收到那封紫红色的信,这件事不过就是可以跟朋友讲讲的奇特巧合罢了。那封紫红色的信开启了整个过程。在沉默了六十年之后,有人决定给我祖母写信。在房子闲置二十年之后,有人在那栋被遗弃的房子里醒来,是为了收到今天送到的那封信吗?不早也不迟。
我已经看了那封信,在许多不相关的事情之外,写信者向读信的人提出了一个明确的请求。
我感觉自己成了这个故事的一部分,成了比我自己重要得多的一个接龙的一个环节,我满足了这个请求。我把它与您分享一下:
“萨拉的生活马上就被打破了。你或者我原本也可能成为这样的女人。或许你曾经遇到过她:她是在我们的石板街上长大的。她有三个毛孩子,也在这附近跑来跑去。尽管她的生活不容易,但是她对所有需要她的人都笑脸相迎。她的上司给她发了一封电子邮件告诉她,要把她调到离家很远的地方。波韦尼尔的邮局存在了一百多年后,即将没有邮差了。首府那边说我们不喜欢寄信也不喜欢收信。他们怎么敢这么说!如果不是因为你能帮助萨拉和我们村子,我是不会告诉你这些的。你怎么做呢?很简单,像我这样:写一封信。信的长短、写得好坏都不重要。然后你把信寄给村里另外一个人。即使你不认识他/她,也要和他/她分享一下你生活中的点滴。我们大家一起创建一个文字接龙,让它长达首府,坚固得让那里无人能够切断。”
除了您我还能给谁写信呢?我马上便有了答案。再也没有其他人可以倾听我的心事。我不期望您给我忠告,也不期望您的回复。尽管我非常希望收到,但是这是协议的一部分:不注明寄信人。这个接龙始终向前。求您不要让它断掉。
您不曾想过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您对我们所有读您的作品、仰慕您、爱您的人都欠下了债。请您为了萨拉写下哪怕一行字,以此偿还您欠我这个无条件读者的那一点债。我请您偿还的数量无疑远远大于您所欠下的债,但是您的良心和慷慨也与此相称。
坐在这里和您笔谈的这几个小时,是我很长时间以来所度过的最美好的时光。这对我的心事是一种安慰。谢谢。
在告别之前,我想向您坦白一件事:您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您的声音吗?因为您的呐喊高亢、有力、清晰。您不否认任何事,包括您的恐惧。
但愿某一天我也能像女诗人贝伦·雷耶斯 [5] 那样呐喊“我就是你们读的诗,这种讨厌的诗/一支笔杆是我支撑恐惧的地方”。
您的
阿尔玛
又及:您不必担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您隐藏在这里。您的秘密在我这里是安全的。
最后全书按照页数统计已经读完10% 啦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又是一个里程碑!